兰花指
2019-06-20 17:59:51 来自:四川报道网 编辑:冯小春
“背时砍老壳的,你还跑!”追出门的女人,一手抓着啃了半截煮熟的香肠,一手舞着刷把,在街沿上跳着脚张牙舞爪。
跑出老远的菜花停下来,小女孩儿横揩着油嘴,转过身,笑嘻嘻地望着。
女人铁青着脸。家里荤腥只有一段香肠如今只剩半截,中午怎么待客哟。
山里的冬日,临近晌午雾还没有散尽。天边远处灰蒙蒙的,近处的几个山头还笼罩着缥缈的轻纱。
“娘,爹叫你麻利点呢。”一个半桩子女娃从屋后钻出来,头发蓬松,满身泥污,手上网兜里提几条活崩乱跳的鱼。女人恨恨地掉过头:“你爹呢?”“迎魏主任去了。”女人不再说话,转身进了屋子。
“哇~~哇~~”不大一会儿,屋里忽地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。
“菜——花——!菜——花——!”女人尖细的声音,扯破喉咙朝屋外喊。
像只胆怯的小狐子,慑手慑脚溜回屋的菜花小心地瞟着女人。“还不哄你弟,打死你!”灶间里,手忙脚乱的女人把锅铲往锅沿一磕,头也不回吼了一嗓子。
“菊花,你也去屋外看看,你爹回来还早?”女人又柔声吩咐灶前加柴火的半桩子女娃。
菊花跑到屋外泥地坝边,张望了老半天。好一阵子,一前一后两个男人跨进了院子。
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人,背着双手,乌黑的头发向后梳拢着,富态的脸满面油光。到了门口,他望了望黑黢黢的屋里,没有进去。
跟在后面的清瘦男人,穿一双旧胶鞋,有些破旧的衣衫满是污渍,蓬乱的头发胡须许是很久都没有修整过了。他紧走几步,从旁边拖过一条木凳,用袖子擦拭了一下:“魏主任,您坐。”
那个魏主任伸出左手,呈兰花指状向后拢了拢头发,慢悠悠地坐在了木凳上。
偷偷望了眼那个陌生的魏主任,菊花怯生生叫了声后面的男人:“爹,您回了。” 菊花爹鼻子齆了一声,把手里提着的一小壶酒顺势递给了菊花:“搭桌子吃饭。”
正午的时候,太阳终于露了个脸,远山近野的雾气早已消散。泥地坝外的竹木丛中,不知名的鸟儿正在欢快的鸣唱。家里的那只老母鸡,不知什么时候跑在门前的草堆上,晒着太阳打起了瞌睡。
饭桌上,只坐着魏主任和菊花爹。那女人和娃都在灶间候着。
菊花爹苦着脸,不停给魏主任夹着菜。说是菜,其实也就两条红烧鱼,一钵鲜鱼汤,几片腊香肠,一盘炒胡豆,外加几样蔬菜。
几杯烧酒下肚,魏主任眼睛盯着桌上的红烧鱼,用兰花指向后拢了拢头发,扬扬眉缓声说道:“我说长生啊——”清瘦男人连忙使劲点着头诺诺连声。“你喊我几次来你家吃饭。嗯——这个——你的事呢,你看,三胎啊,政策你懂不?”
那个叫长生的清瘦男人神情肃然,呆望着魏主任。“前几天的事,你没听说?”长生早听说了,别的大队里两个超生的,前几天就被抓进了公社治安室,现在还关着。
“我们政府——别看我一计办主任,在这儿,我也可以代表政府!组织上看你老实,态度好,没有动你,但你要主动认罪。啊~”“那是那是”长生鸡啄米般点着头。
“生第二胎,你就带着你屋婆娘跑了!现在又是第三胎,罪加一等啊!!” 魏主任用食指敲着桌边,满脸通红,不大的眼睛鼓得溜圆,微侧着头低吼着,显得很是生气。
外间的空气惊吓到了灶间里的女人,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,怀里的婴儿正躺在臂弯里吃奶,雪白的奶子放肆地探出来,仿佛在窥视饭桌上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。
女人靠在门边,一时间呆住了。
长生颤歪歪地站起来,身子始终站不直:“不是~不是~魏主任,您老消消气,我认罚,我认罚……”
“嗯——这个——绝育术按说是要做的……”魏主任挑挑眉眯缝着眼看着长生:“当然,我也有办法不做。”说摆又招招手,示意长生坐下。“嗯——这个——至于罚多少款——”说话间,魏主任端起酒杯,嘬了一口,“可以商量。关不关你嘛——”魏主任顿了顿,语气更加缓和了好些,“就看态度啰。”说罢,扭过布满红云的脸,眼角瞟了瞟那女人雪白的奶子。
女人慌慌地低下头,羞赧地侧过了身子。
眼前的一切,没能躲过长生的眼睛,他痛苦又无助地低下头。
“长生老弟,想好了没有?”魏主任拍了拍长生肩膀,凑近了满嘴酒气的脸。
长生的头埋得更低了,脸红得如猪肝,太阳穴上的青筋暴涨,呼哧呼哧喘着粗气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,只剩下了粗重不一的喘息声。
半晌,没有一丝回应。
魏主任醉醺醺地站起来,阴着脸,身子微晃,打了一个饱嗝,头也不回,向门外走去。边走边伸出了兰花指,轻哼一声,举过头顶的兰花指挥了挥:“那就 算了。关!关!关!”那举着的兰花指活像判官的神笔。
突然,长生“哇”地一声,如受伤的狗哀嚎着:“魏主任——”
里屋门边的女人抱着婴孩早已伏在地上,低声呜咽。菊花菜花姐妹一左一右抱住女人的膀子,哭成一团。
魏主任已经歪歪斜斜地走远了,身影渐渐融入了暮霭昏沉的灰雾里。
长生蹲在地上,血红的双眼已经褪去了红色,双手插进蓬乱的头发里,死死地攥着。脑子里,只剩下了魏主任那高举过头的兰花指。(作者:平昌县佛楼小学 杨君明)